曹鋆走後的一段時間，望舒的生活又回歸了平靜，除去每天按部就班的去學校，便是隨著曹瑛做生意了。生意越來越不好做，理想的“曹泰祥實業社”還開不起來，顧管家每日報賬時的神情愈發沈重，曹瑛的臉色也愈發不好看了。

曹瑛偶有抱怨，時刻感到曹泰祥將要撐不下去，只要一想到“關門”二字，她的心便如針紮一樣地疼。曹鋆去了日本偷藝，一切未知，或許只是一場虛行，對此她並不抱多大期望。退而求其次地想，正如馮慈雲說的，至少能為家裏賺點生計。

可不管如何望舒還是開始思念父親了。有一天晚上對賬，望舒便問曹瑛，“姑媽，父親為何要去三年那麽久？”曹瑛說：“本不必那麽久，我們若要開廠子，也是等不了三年的，只是合同一簽就是三年，你父親又沒有異議，便去了。”顧管家也擔憂著，“盼著少爺在日本能夠平平安安的，我聽說去那邊的華工日子可都不好過，被當作下等人的。”

曹瑛安撫道：“簡之的那個侄子在日本待過幾年，對那邊生活頗為熟悉，也有一些人脈，有他在總是不一樣些。此刻擔心無用，走都走了，我們還是想著如何把曹泰祥撐下去，免得他學藝歸來，家裏的店倒是先關門大吉了，那樣可對不起他的這番犧牲了。”

一聽潘簡之，顧管家便不再多說話，臉悻悻的。潘簡之這三個字於顧管家而言極敏感，若把這三個字拆開來，無論哪一個字想必都能引起顧管家的不適。望舒越了解就越覺有趣，很想知道這其中的瓜葛。曹瑛卻已習慣，不理會顧管家的情緒，依舊低頭看著賬本。

望舒想起顧家宅公園門口也常掛著一塊牌子，上寫著“華人與狗不得入內”，也有些憂心。可正如姑媽所說，憂心無用，不如將心思都放在做生意上。因為父親這次義無所顧地漂洋過海，望舒自覺肩上的擔子一下重了。若說在以前，她對生意的理解與向往都緣於曹瑛對她的灌輸，是被動的，這次便是自發的了。

有那麽一刻，望舒沒有再想雲間，也幾乎要忘了十弦和若谷。那種感覺讓望舒有一點恍惚，她開始懷疑自己對雲間的情感是否真實，他們發生的種種是否真實，還是如姑媽說的，那只是一場‘意外的好感’？如若不是，那又怎麽會在短短的時間裏，自己便因為父親的遠行而將心思又全部轉移？

望舒懷疑自己或許和姑媽是真的極像，她們終究不是為愛而活的女子。只是，一想到這裏，望舒心裏還是如被掏空一般難受，仿佛一個人終於有機會直視自己的內心，卻又不敢直視一樣。

將紛亂的思緒收回，卻再也無法平靜地說生意上的事了，腦子紛亂如麻。這時顧管家說了件事，讓曹瑛不得不註了意。顧管家面有難色，說：“不知是何緣故，先前談好的那個供貨商季老板，突然就說不供應了。本是按合同辦事，斷了貨是要賠違約款的，可他寧可賠也不願供貨，態度實在有些蹊蹺。”

曹瑛眉頭微皺，“他的理由是什麽？”顧管家一聽便躁了，“就是這理由太過於粗糙，聽起來十分不可信。季老板說，他家的工人走了一拔，撚絲、蒸絲的機子又老化，現在出不來貨。他開始這麽說我還信了，可今日晌午，我才聽說他給別人家是照舊供貨的。”

曹瑛思慮著這件事的來由，想不出所以然，便問：“這事怎麽沒聽你說過？”顧管家自責道：“最近事多，焦頭爛額的，一忙就把這事忘了。”曹瑛說：“也不是怪你，只是我也覺得蹊蹺。季老板和我們可是老交情了，這突然變卦真是讓人匪夷所思。我們交付款向來都是及時的，從不拖欠，他怎會放著我們這樣的好主顧卻不做生意？”

顧管家嘆了一聲，“說是‘老交情’，可這生意場上哪有什麽長久交情？個個勢利的很。”

曹瑛突然想起另一件事，更覺頭痛，她說：“沒錯，‘交情’二字又有多可靠，上回在百樂門裏碰見幾位有些‘交情’的太太，為著與她們接近，我大獻殷勤請她們吃了西菜，又陪著打了幾圈麻將，她們個個都說要來店裏定衣服的，還說百樂門裏的小姐她們都認識，要幫我介紹大生意。可前兩日，幾人就像商量好似的，說現如今不時興穿綢子了，就暫且不來了。唉，女人啊，都是善變的。”

接二連三的壞消息讓一個沈悶的深夜更加壓抑，望舒從側面看看姑媽，發現白發又添了幾許。幾個月前白發還都在裏面藏著，如今已有不少暴露於外，連曹瑛自己都說，白頭發已經拔不得了，再拔即是要變禿子了。

望舒想安慰她，卻又知說什麽都是蒼白，什麽話都不如曹泰祥能活過來更讓人欣慰。望舒想了想，做了一個決定，“姑媽，學校課業不多，我可否正式去店裏幫忙？從小就紙上談兵，學了許多生意經，卻還沒有真的下過沙場。我也該好好積累一下經驗了。”

曹瑛聽了很是歡喜，同時又有些猶疑，“我自然樂意你來，可你還要兼顧學習，會分身乏術麽？”望舒對此卻是頗有自信，笑笑說：“前幾天先生講《古文觀止》，從《鄭伯克段於鄢》講起，我就想，這本書我早已通讀過，就當作溫習了。其實學校許多課程於我而言並不費力氣，可以有多餘的精力去店裏幫忙。”

顧管家說：“這倒好了，望舒要是在店裏，可比個成年人都管用的。”

曹瑛想了想，說：“望舒你要去店裏自然最好，時間你自己安排就好，只是小竹也需要有人照顧，你父親又不在，這卻成了個大問題。玉蘭走了，家裏那一位又什麽都做不了，若實在不行，我就再請個傭人來吧，要不現在家裏連個燒飯的都沒了。”

曹瑛說完又想起了剛才的件件煩心事，愁不勝愁。她滿懷期待地看著望舒，說：“姑媽真是日夜都盼著你快長大。”

望舒笑了，“我這不是長大了麽？”曹瑛輕輕搖頭，“其實還是個孩子。”望舒想姑媽也許是在說她與雲間的事，便不再說話。在兒女情長的事上，曹瑛已說的太多，此時無須重覆，況且曹瑛此刻心事重重的，又不止望舒與雲間一件事，諸多問題滾滾而至，她頭痛得很。

曹瑛問望舒：“需要為你掛個名嗎？”望舒說：“不用，在店裏當個學徒就好。”曹瑛說：“也好。”說了許久，曹瑛身體乏了，腦子也轉不動了，便對顧管家說，“這幾日留意個好些的傭人，要機靈，也要可靠些，能下廚、能打掃庭堂、能照看小竹就行了，其它的隨意。行了，今天就先到這兒，都去歇著吧。”

本站無廣告，永久域名（danmei.twking.cc）